春秋时期，有一个卫国。

这个卫国，历史悠久，从先秦时代就一直存在，到秦朝二世皇帝胡亥在位时期才灭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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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国虽然名气不大，但从春秋到战国，卫国一直都是很有排面的。

这个国家，是重要的人才输出国，春秋战国时期几乎各行各业的精英，都有卫国人的身影。

战国变法第一人李悝是卫国人，儒法兵三位一体的无情杀神吴起是卫国人，变法秦国为嬴政争取了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的商鞅是卫国人，大秦初代相邦吕不韦也是卫国人，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圣贤子路是卫国人，就连石破天惊刺杀嬴政的荆轲，也是卫国人。

所以，卫国虽小，但却从来都不容忽视。

本篇文章故事发生时，卫国正在它的二十八代国君卫灵公的统治下。

卫灵公有个十分宠幸的大臣，叫做弥子瑕。

弥子瑕这个人，史书上说他“智足治千乘，信足以守之”，评价相当高。

什么意思呢？意思就是说，弥子瑕能力优秀，可以统领上千人的队伍，他的情操高尚，一个人就能守护一座城池。

这个评价，不知道是不是弥子瑕给自己刷的好评，但不管怎么说，卫灵公相信了，并且十分重用弥子瑕。

说是重用，但在某种程度来看，更像是“宠爱”。

两个男人之间用“宠爱”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妥，但这不是作者瞎掰，谓予不信，请看下文。

弥子瑕的老母亲年过八十，身体一直不是很好，忽一日生了重病，老家的人捎信到卫都通知了弥子瑕，弥子瑕得知老母生病，那是相当着急上火，恨不得立刻就返回家中侍奉母亲。

孝心可鉴，但问题是，弥子瑕的老家离卫都，那还是很远的。

没有飞机，没有高铁，没有长途车，因此就算是给弥子瑕配上宝马良驹，他能日行千里，夜行八百，到家也得半个多月。

一路上风餐露宿，走走停停，你人有精力，那马也得休息啊对不对，因此这一趟，最起码要一个月。

八十多岁的老母卧病在床，奄奄一息，弥子瑕哪儿能等一个多月，他立刻跑到卫国皇宫，偷走了卫灵公的专车，然后驾着专车立刻就出发了。

卫灵公的专车，其实也是马车，但国君的马车，那肯定是要比大臣好的。

涡轮增压发动机，最大功率200kw，峰值扭矩400nm，百公里最快加速6s，匹配7速双离合变速箱，搭载智能四轮驱动这些虽然都没有，但卫灵公的高头大马跑的快，他的马车也更加舒适豪华，适合越野。

最关键的是，卫灵公的马车有独属于君王的标识，无论是开到哪里都不限号，也不限行，通过各个州府关隘的时候也是一路绿灯，弥子瑕自己骑马回去要一个月，而开着卫灵公的马车回去，十天就够了。

王车好是好，但弥子瑕这么做，却无疑是铤而走险。

《韩非子·说难》：卫国法，窃驾君车，罪刖。

王车为什么叫王车？因为这是只有君王才有资格驾驶和乘坐的车，而卫国法律又特别规定，臣下是不能驾驶王车的，因为驾驶君王的私有座驾，就代表了你对王权的不恭敬和挑战，是要被判处断足之刑的。

断足，就是把脚给砍了。

而卫灵公在历史上给人留下的最大的印象，就是脾气不好，且暴躁多疑。

摊上这样的主公，你别说你偷着开他的车，你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人，也保不齐被他扒下一层皮来。

然而，事情到了弥子瑕这里，却发生了十分神奇的改变。

宫里的侍从们发现车被偷了，立刻跑去找卫灵公报告，卫灵公听了之后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，寻思这年头偷车贼也太猖狂了，抓住之后必须严惩。

《韩非子·说难》：灵公闻而贤之曰：“孝哉！为母之故犯刖罪。”

可当侍从们告诉车是弥子瑕偷走的之后，原本暴怒无比的卫灵公却突然来了个光速变脸，非常欣慰的表示：

哦，原来偷车的人是弥子瑕啊，那还是情有可原的，人家不是为了回去探望病重的母亲么？这纯纯是大孝子啊，我不能惩罚他，我应该奖励他才对。

结果，私驾王车的弥子瑕不仅没有受到惩罚，反而得到了卫灵公的高度褒奖。

经历过这件事儿之后，俩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更进一步，乃至于到了形影不离，每天都要在一起的地步。

并且，两个人的行为，也更加私人化了。

卫国的王宫里，有一片很大的桃园，时值桃子成熟，弥子瑕陪着卫灵公在桃园里游览。

通过之前弥子瑕到王宫里偷着开卫灵公专车这件事儿，我们就大概能知道，弥子瑕他就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臣下，他这个人的性格，那是很跳脱的。

桃园里的桃子个头大，气味香，弥子瑕看了之后垂涎欲滴，立刻就伸手摘下一个开始吃。

朋友们，他是臣下，卫灵公是国君，这桃园是卫灵公的，这桃子当然也是卫灵公的，你陪国君逛街，国君还水米未进，一口东西还没吃，你就咔咔吃上桃子了，你这不纯纯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卫灵公么？

然而，卫灵公不仅不生气，反而被弥子瑕吃桃子的举动给深深吸引了。

桃子很好吃，很香甜，弥子瑕吃的是不亦乐乎，他吃啊吃，吃啊吃，吃到一半终于发现，不对啊，卫灵公还在自己身边晾着呢，这自己光吃桃子，不给人家吃，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啊。

《韩非子·说难》：异日，与灵公游于果园，食桃而甘，以其余鲜灵公。

于是，弥子瑕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桃子直接递给了卫灵公，表示这桃子鲜嫩多汁，你也应该尝一尝。

卫灵公那是什么人？他是卫国的王，是卫地的统治者，别说吃别人的剩桃，就是今天用过的盘子，第二天卫灵公都得换新的，你弥子瑕把桃子啃的全是口水然后拿给卫灵公吃，你这不纯纯是冒犯君王么？

然而，神奇的一幕又发生了。

卫灵公丝毫不嫌弃弥子瑕递过来的桃子，反而毫不客气毫不嫌弃的吃了起来，甚至边吃还边说，这么好吃的桃子，你却能忍住不吃完而分我一半，你可真是爱我啊。

可以说，卫灵公对弥子瑕的宠爱，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
但天有不测风云，弥子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，盛宠如此的自己，有一天也会失宠。

卫国当时还有一位臣僚，叫做蘧伯玉，这个蘧伯玉是个牛人，德才兼备，属于是国家栋梁那个级别的，但因为当时的卫灵公心思都在弥子瑕的身上，所以蘧伯玉并不被卫灵公所重用。

卫国的大夫史鱼，对这种情况相当忧心。

先秦诸国中，在国君之下，有三个等级，一是卿，二是大夫，三是士，这个大夫史鱼，在当时来说也算是卫国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
史鱼一看卫灵公疏远此等贤臣，非常担忧，因此经常跑到卫灵公面前去劝谏，希望卫灵公可以提拔蘧伯玉，然而，卫灵公当时魂都被弥子瑕给勾走了，因而对史鱼的劝谏基本上是充耳不闻。

卫灵公不听劝，史鱼也没办法，但这位卫国大夫常年忧心此事，居然因此患病，不久后就病逝了。

临死之前，史鱼还是对此事念念不忘，于是嘱托自己的儿子，自己的葬礼不要大操大办，直接把自己的尸身摆到床下，任其腐烂就行。

史鱼的儿子整不明白这是闹哪一出，但还是按照父亲的要求照办，而卫灵公听说大夫史鱼死了，心里也是稍微有点不落忍，所以干脆亲自来吊唁史鱼。

国君前脚踏入史鱼家里，后脚就看到了史鱼陈尸窗下，他非常好奇啊，咱们卫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，你怎么把你爹的尸身放在窗下呢？你这不闹着玩呢么？

史鱼的儿子当即表示，我父亲悔恨活着的时候没能劝谏君王，让君王亲贤远佞，所以不愿意下葬。

这句话，那是相当有分量，如一记重锤狠狠的敲打在了卫灵公的心上。

君王和臣下，在身份地位上总是有某种隔阂，或者说，臣下并不都是有勇气的人。

包拯能把唾沫星子喷到皇帝的脸上，那是因为宋仁宗仁慈，海瑞能劈头盖脸的骂皇帝一顿，那是因为嘉靖的确心虚。

这样的大臣少，这样的皇帝更少。

更多的情况是，即便是有心进谏的大臣，也总是会不自觉的笼罩在君王的威严之下。

做事，小心谨慎，讲话，不够痛快。

然而，此时史鱼已死，他的肉体或许还属于君王，但他的精神，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自由。

所以他可以在死去后“大胆发言”。

其实，卫灵公在春秋时代，也算是个优秀的君王，而且他也很懂得识别人才，不然他也不可能提拔如孔圉，祝鮀，王孙贾这样的名臣。

听完史鱼儿子一席话，卫灵公算是大彻大悟了，立刻一脚踢开弥子瑕，转而重用蘧伯玉。

大夫史鱼，从自己腐烂的身体，践行了臣下最后的使命。

有的人活着，他已经死了，有的人死了，他仍然活着。

弥子瑕失宠了。

当然，不仅仅是因为卫灵公的醒悟，也因为，弥子瑕也老了。

他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风华绝代的美少男，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如刀刻一样的皱纹，美色不再，青春全无，卫灵公川剧变脸，不仅不再宠幸弥子瑕，反而开始翻起了旧账。

《韩非子·说难》：“是尝轿驾吾车，又尝食我以余桃者。”

卫灵公曾经在公开场合表示：弥子瑕这货当年偷我的车，还把吃剩的桃子给我，实在是太过分了。

宠爱成了厌恶，热烈成了缄默。

诚然，人性总是难以琢磨的，更何况巅峰过后佳境必下，极乐之欢不能长久，卫灵公已经抽身离去，而弥子瑕，则永远的停留在了过去。

这个世界上呢，有很多看起来很复杂，很奇妙的事情，这些事情之所以会发生，往往基于一个很简单的原因，那就是：爱。

爱能创造一切，也能毁灭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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